采訪題記:馬伯庸很自律,靠寫字成功的人都逃不過勤奮,他在安排好旅游、美食、博物館、寫作之外,還自述會見縫插針看大量枯燥的史書,會在高鐵上搜尋有趣的地名,探尋背后的故事,會向當地的朋友請教作物具體的種植方法(如《長安的荔枝》),以豐富他的素材,需知素材轉換為有畫面感的文章是需要大量細節支撐,而他的細節感便從積累而來。正如他在《長安的荔枝》里所說“有些沖動是茍且不了的”,他是真的喜歡寫作而非僅靠寫作謀生,他說他有好奇心,但寫字總是痛苦的工作,能靠一點好奇心走過長年漫長伏案工作的人,他一定也是深知這個工種帶來的財富與喜悅的。
——任田
8月18日,著名作家馬伯庸帶著新書《食南之徒》來到南國書香節。接受采訪時,他保持著一貫的幽默詼諧,讓現場迅速進入輕松的“馬伯庸時間”。
“對創作選題我會花時間去做調研,思考比較完整,再動筆去寫。”他認為好奇心正是讓寫作得以厚積薄發的關鍵。帶著對持續走紅的“馬伯庸風格”如何形成、有何內核、向何處去等問題,南方網記者與馬伯庸進行了暢聊。
寫《長安的荔枝》進入“心流”
南方網:《長安的荔枝》的創作靈感從何而來?它和你的其他作品主題不太一樣。它代表了你寫作的成熟嗎?
馬伯庸:《長安的荔枝》是比較特別的一本書。因為它整個寫下來有7萬字,我只花了11天時間,可以說是進入到一種難得的“心流”狀態,整個人渾然忘我,然后廢寢忘食,一口氣就在電腦上寫,腦子里“噴”出來的比手還要快,這在我的創作生涯中也是絕無僅有的一次(經歷)。
但是往大了說,說是11天,實際上更像是花11年寫的文章。在這之前的11年里,我會時刻地去關注唐代的一些風土人情,去關注五嶺地區的一些人文地貌,包括每次來廣東吃荔枝的時候,我都會請教果農關于荔枝的種植方式。那么(像這樣)十幾年日積月累下來,可能沒有目的性,只是單純的好奇,但是這些東西慢慢積攢之后,它到了一定程度(就會)迸發開來,最后會變成《長安的荔枝》這樣的一部作品。所以我覺得,與其說是我的成熟之作,更應該說是厚積薄發之作,(這樣說)會更合適。
寫作沖動跟好奇心有關
南方網:你說會去采風、找素材、參觀、品嘗美食然后寫作。這其間你是如何平衡的?什么情況下你覺得“準備得可以了”呢?
馬伯庸:其實沒有一個明確的節點,有時候我會先寫一個開頭放在這,大概放個兩三年,忽然有靈感然后就寫。因為靈感這個東西,咱們用一個俗話來說,用美食來比喻的話,是“為了這碟醋才包的餃子”。往往就是一句話、一個場景或者一個角色、一閃而過的動作,會讓我忽然興奮,覺得可以把這個東西寫出來,后面再慢慢地把它拓展成一個情節、一個故事,然后再反復地修改,把它打磨成一個完整的文學作品。
所以說寫作它是沒有辦法規劃、沒有辦法像生產線一樣嚴絲合縫地“啪嗒”把一切東西都按部就班地生產出來。它是一種沖動。
南方網:有人認為你的寫作很有規劃性。這跟你的職場經歷有關嗎?
馬伯庸:跟職場沒關系,可能跟我的好奇心有關系。因為我一直以來還是保持一種,對不懂的東西愿意去探索的好奇心。我有一個習慣,每次出去旅游的時候,我會在高鐵或者汽車上打開手機,用電子地圖看周圍的地名,(于是)會發現有一些很特別的地名,這些地名背后往往都有故事。
如果你愿意去深入挖掘、去搜索的話,你會發現:第一,你不會無聊,你會覺得整個旅途都很有趣;第二,你會從中得到一些很好的素材。因為我比較好奇,每次出去都會找到一些好素材,那么我的手里就不缺靈感,也不缺題目,寫好一本書之后,下一本書隨時可以開始。
中式美學是中國人的哲學
南方網:你的書是很好看的,大家能從中感覺到美學,這種美學不是一般意義上“世界性”的,而是一種中國人的審美方向。您能解釋一下嗎?
馬伯庸:中式美學我覺得更多是一種哲學,就是在一個世界觀下,我們該做哪樣的選擇,我們該怎樣堅守自己的內心,我們人生的終極目的是什么。我覺得這些事情想通了,才能夠再往上擴展,去拓展到自己的美學,人生哲學。
中式美學我覺得最核心的地方,就是陶淵明的《桃花源記》。因為我們每個中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桃花源的存在,所以你會看到金庸先生寫的很多部作品里,不管是袁崇煥還是楊過和張無忌,除了郭靖是“俠之大者,為國為民”,最后犧牲在襄陽之外,其他人包括韋小寶,無一例外都是遠遁江湖、隱居而歸,這就是一種典型的中式體系。這種美學并不是視覺上的,而是一種哲學上的(概念)。
讀書有目的,少年需引導
馬伯庸愛讀書,十分推崇蘇軾的“八面受敵讀書法”,關于這個話題,他說:對于“八面受敵讀書法”,蘇軾說得非常清楚。他說“書富如入海,百貨皆有。人之精力,不能兼收盡取,但得其所欲求者爾”,就是說知識和書本就像是海里的寶藏一樣,什么都有,太多了。人的有限精力不可能把無限的書都讀完,那么我們要做的就是“但得其所欲求者”。我們要想好,在書里要得到什么??磿敖o自己設定好,我要解決什么問題、我要獲得哪些知識。當我們再次翻開書本的時候,就會有的放矢,就可以清楚地知道自己需要什么,可以迅速地找到關鍵的地方,然后把它吸收過來。
所以這是一個目的性很強的讀書方法,我覺得對于學習來說,(這種)讀書方法非常有效。我其實就是這樣。我經常會讀一些晦澀的、枯燥的史料,很多人問我“你怎么能讀得下去?”我平時也讀不下去,但是因為我寫小說,目的性就非常明確。我帶著“寫一個故事”的目的去看這些史料,我們看到很多無聊的數據里面都會藏著大量有趣的東西。
我在寫《食南之徒》的時候,看到關于先秦時代食物的研究。在那些墓葬中的食物(文物)里,南方地區竟然會出現蛇的骨頭,但在北方就完全沒有。這說明南方人當時吃蛇,北方人不吃。它就是一個簡單的化驗報告,但是我看到之后就立刻可以腦補出來——我們完全可以寫一個北方人跑到南方來,忽然發現他們竟然吃蛇,被嚇得夠嗆,最后經過一系列的戲劇沖突,認可了(這種)食物的故事,這就是“八面受敵讀書法”的精髓。
最后問到給予青少年的讀書建議,馬伯庸說,現在書買起來很方便,還有電子書、視頻、各種各樣的知識平臺。最關鍵的是孩子愿不愿意去看,這需要父母花時間去引導他們。最簡單的一點,父母自己要看書,在家里拿著手機玩游戲的父母不可能培養出一個愛讀書的孩子,孩子一定是有樣學樣的。
南方網、粵學習